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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店见证世相新:一个广州创业家庭传承七十五载的照相馆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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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珠



从广州最靓丽的“城市客厅”花城广场出发,车行约半小时,就可以到达番禺区新造镇。这里紧邻珠江主航道,又隔沥滘水道遥望广州大学城,相较周边的市景,更显出它的安静、悠闲。

这座小镇上,有一家与新中国同龄的照相馆,至今照常营业。颇具老成气息的红底金字招牌“新造照相店”,下方还有“1949年开创”的注释。显然,店铺也为此骄傲不已。

9月下旬,82岁的老店主甄楚然,欣然接待了南都、N视频记者的到访。街坊邻居们也亲切地叫他“然叔”,2018年,曾将他推选为番禺“诚实守信”好人。尽管已将店铺传给女儿,但他平时仍在店内接听来电,也能利落地操作复印和扫描设备。准备录像时,南都、N视频记者请他坐下来聊,能省些力气,他却和蔼一笑说“站习惯了”。长达75年的店史,还有更长的家族史,就这样被他娓娓道来。

从甄楚然的父亲开创新造第一家照相店,到甄楚然的女儿坚守初心接班经营,三代掌镜人,忠实记录着一方百姓精神面貌的演变更新,也铭刻了普通劳动者抓住时代机遇、发挥聪明才智、用双手创建美好生活的身影。


甄楚然接受南都、N视频采访。南都记者 侯婧婧 摄

新中国成立当年:自学技术开照相店

1942年,甄楚然在湖北武汉出生,以“楚”为名,也是为了纪念荆楚大地。

那是中国人民奋起抵抗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的时代。他的父亲从老家肇庆应征入选,进入广州黄埔军校集训,而后以青年军官的身份北上武汉抗战,出身武汉当地商人家庭的母亲,当时也在后方支援,两人因此相识。


甄楚然之父、新造照相店第一代店主甄耀焜。受访者供图

抗战胜利之后,甄父退伍复员,被分配到广州新造,妻子也泪别娘家,带着大儿子楚然和简易的家当追随而来。新造人热情、厚道,帮助这个“外乡人”家庭很快安顿下来,在这里迎来新中国的成立。

安居之后,便是乐业,并以此来回报乡邻。1949年,甄楚然7岁时,他的父亲凭借自学的照相技术,创设了新造地区第一家照相店,填补了这项服务的空白。

最初的店名叫“九如”,“九”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单数之极,象征“无数”,“如”就是代表称心如意。

说是照相店,其实只是在自家住地旁边的空地上,用几根杉木支起一个棚,上面搭上蔗叶防雨,一个竹栅栏相当于大门。店内只有一台相机,是甄母用一只陪嫁的金手镯,专程去广州跟人家换来的。

那时候,从新造往来广州只能走水路,即乘坐船艇,通常要花一整天。也因为创业本金来之不易,甄父每天起早贪黑地工作,还曾提供上门拍摄,不言奔波劳苦。

上世纪五十年代,拍照对百姓而言尚属稀罕物,轻易不舍得拍,还有人畏惧相机镜头。甄楚然回忆,早期顾客大都是因为办理出入境证件、经营权属证件等,“不得不拍”,也有少部分是为了给远方、乃至海外的亲人寄去近照,以慰思念之情。


甄楚然父亲在自家照相馆拍摄的第一张家庭合影。后排右一为甄楚然(13岁)。受访者供图

1955年,38岁的甄父在自家照相馆内,为妻子和五个儿女精心拍摄了一张照片,也是全家人的第一张合影。

当时,甄楚然13岁,母亲怀中的五弟仅有几个月大,最小的六妹尚未出生。经过6年勤奋经营,“九如”的进项已比较稳定,因此子女虽多,基本的穿衣问题都能解决。但如果定睛细看,照片中除了甄母和幼子穿的是布鞋,几个稍大的孩子无论男女,都穿着木屐,地面也还是未硬化的土地。

这张黑白照片,后来被过塑保存,穿越70年时光,没有一点损坏。然叔轻轻摩挲着塑封,向南都记者介绍,他的父母都是1917年生人,甄父于1974年初无疾而终——或许也是积劳成疾;母亲一生未受磨难,享年整整100岁。

照片中的五个孩子,后来相继进入工人行列。“在当时以农耕为主、工业刚刚发展的年代,我们的际遇是比较好的。”甄楚然说,自己的二弟进入新造铁社当打铁工人,三弟进入新造运输站当运输工人,四妹曾到新造南亭村下乡插队,回城后进入新造氮肥厂,五弟则是在新造建筑社做泥水工人。个个都敬业爱岗,从事同一种工作直到退休。

七十年代:街坊争相来看自制电视机

1962年,甄楚然毕业于番禺师范学校,是六兄妹中,文化程度最高的一个。身为长子的他,中专毕业之后就接替父职,成了街坊口中的“影相仔”。

学生时代,他爱好数学,初中就开始跟着书本自学高中数学知识,在番禺师范读书时,又开始进攻高等数学,对物理、化学也能触类旁通,深受同学钦佩。在他看来,“挑战成功会有非一般的满足感,所以越学越有兴趣。”


青年甄楚然。受访者供图

“公私合营”之后,甄楚然在国营合作社的管理下从事照相之余,对当时快速发展的民用无线电技术亦产生兴趣,订阅了《无线电》《电子技术》等期刊杂志。每月去广州城购买耗材时,也常常到新华书店搜寻最新的无线电书籍,到广州几家旧货市场淘一淘便宜的元器件。因为理科功底较好,诸如万用表、信号发生器、示波器之类的必备仪器,他都能用一双巧手自行组装。

从早期的直流电子管单管收音机到交流电子管收音机,再到半导体晶体管收音机和集成电路收音机……他步步跟随潮流研习,在街坊邻居之间留下了不少“威水史”。

这其中还包括自制电视机。

1967年前后,甄楚然的自制仪器已经能收到电视讯号,只不过由于缺少显像管,用的是3吋的示波管充当小小的荧屏,能收看的也只有经广州转播的北京电视台,但在当时足以轰动四邻。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电视机在中国大城市的普及率都不足1%。在新造地区,有一家大型单位率先配置了一台,甄楚然还记得,是北京牌、17吋。

彼时,国产电视机试制成功不久,质量不太稳定,稍有故障只能送去广州检修。甄楚然的“示波管电视”诞生之后,管理人员自然想到请他帮忙,省却奔波之累。

作为答谢,几年后,这家单位便将淘汰下来的电视机显像管送给了他。经过一番“调理”,废旧元器件焕发新生,再由甄父制作木头机壳、二弟这位专业打铁工人做铁底板。1972年,一台纯自制的17吋黑白电视机,就在这条街道上震撼问世了。街坊们蜂拥而至,争看稀奇。

甄楚然心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索性每晚都把这台电视机搬到照相店门口,连上音响,请大家一起观看吧!于是,每到傍晚时分,附近的男女老少都搬来小凳子,围坐在电视机前。这和睦的场景,作为“发明者”的甄楚然记忆至今,“能够满足大家的需要,令我获得另种的精神愉悦。”

或许这台“街边电视”的出现,也让当地公社干部意识到,人民的精神生活多么需要抚慰。1974年初,新造公社书记特派甄楚然和新造广播站的技术人员出差上海,一次性购回10多台上海牌14吋电视机,按每个生产大队或自然村各分一台。这批电视机的排障维修,也就由甄楚然“保驾护航”。

另一件让新造街坊们津津乐道的往事,是甄楚然曾经自制遥控船模。他将书店售卖的船模图纸放大,先后做出了3艘炮舰模型。最“先进”的一艘,足有1.8米长,用锌铁皮做壳,刷上彩色油漆,内置电动机和大型蓄电池,通过无线电发射与接收装置,可以准确执行升国旗、鸣礼炮、发射烟花弹等编程动作。


1976年甄楚然制成的炮舰模型,以年份命名为“76-1”。受访者供图

1976年大年初一,街坊们清早便在新造圩口处的大鱼塘占好位,观看甄家兄弟的放航活动。甄楚然手执话筒发号施令,他的五弟操作无线电发射盒,数十分钟的精编节目,让现场不时爆发出欢叫声,小朋友们更是惊奇不已。

自此,每逢重大节假日或者公社举办喜庆活动,少不了他们的船模助庆添彩,还有新造乃至广州市区的其他公社力邀“巡演”。有一回他们表演完,还被赠送了两笼活鸡,可算是一份“大礼”了。

其实在那个年代,甄家的生活并不富裕。甄楚然的妻子雁卿是农民身份,全家仰仗他每月30几元的工薪。1972年至1979年间,四个女儿相继出生,个个都要养育成才,更是不易。

有人曾感慨,如此一位能人,可惜怀才不遇。但甄楚然说,自己一直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事在人为”。

改革开放初期:彩色照和忙不完的生意

1978年,我国开始实行改革开放,留给有心人一展宏图、大施拳脚的机会多了起来。

甄楚然决定以个人身份承包照相店,从原先受雇于集体的职员,变成自负盈亏的个体户,在新造一带开创先例。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甄楚然的新造照相店实行一铺双营,兼做家电维修——在这方面,已然无需广告了,人人皆知他的本领。而对于照相这个“老本行”,他也努力跟上时代,提升服务质量,美化摄影棚内的布景陈设,研究各类底片的显像,自配显影、定影药剂。

“财力不够,人力搭够。”由于积蓄有限,他连影棚的背景布都是自己画的,地砖更是自己铺。


改革开放之初,甄楚然以个人身份承包经营照相店,一家六口在他自制的布景前拍摄了一张彩色照片。受访者供图

1982年,甄楚然拍摄了第一张彩色照片。随着国民经济的发展,人们的生活也更加多姿多彩,拍照不再是普通人难以企及的奢侈。

当时的广东,正是创业的热土,深圳更有一句标志性的口号——时间就是金钱。甄楚然也是这样认为的。他笑称:“白天做可以见光的工作,晚上做见不得光的工作。”后者指的是在暗房冲洗胶片,这个步骤需要严格避光,正好放在深夜进行。

就这样夜以继日地工作,不知不觉间,他们夫妻俩开始有了积蓄,几年后成了“万元户”。

用这些白手起家挣来的财富,他们于1988年花费四万元,建成了一座自有产权的商铺,从此不用再付店租。当时整个新造都少有三层以上的建筑,而这座自建楼房有三层半。直到今天,建筑结构都还很坚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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