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虫焉

1

张明是一家外贸服装店的老板，这家外贸服装店开在市中心的十字路口处，每天人来人往，客流量倒也不错，生意也还红火。张明做外贸服饰生意已经有个把年头了，他现在不缺钱，但是他有一个秘密，这也是行业内半公开的秘密。

他店铺内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服装，均是来自各个国家的“洋垃圾”，是人家老外不要的旧衣服，而这里还有相当一部分的衣服都是从医院、火葬场“进口”，也就是从新鲜的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是名副其实的死人都不要的衣服。

张明是被人介绍进这一行的，一开始他也就是个在普通的小街区做生意的、不景气但是正正经经的女装店老板，但是在一次同学聚会上，他遇到了自己的老同学。这个老同学在国外的医院工作，每天除了收拾卫生、干干杂活以外，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从死人身上脱衣服，从死人那里拿货，肯定比从活人手里拿货要划算。

一开始，张明也曾有过犹豫，做这一行有损德行，他也于心不忍。可是，现在的经济确实不景气，他还有一个正在上小学的女儿，每天都要不少花费，这以后也正是需要钱的时候，所以他就一咬牙，干了这一行。

诶，别说，自从他开始在老同学手里拿货、缩减了自己的进货成本以后，他的生意也渐渐起来了，很快营业额就翻了两番。很快，他就把店铺迁到了市中心的繁华地段，生意更好了。

故事发生在本周四，这是一个阴雨连绵的雨季，A城已经连续一周都笼罩在阴云下，天顶上乌云密布、不时盘旋着，似乎随时都会有一场雨会尽情倾泻在这座城市上。张明刚刚从老同学手里进了一批新货，听说这批货都很不错，没有血迹、没有奇怪的味道，甚至都进行太多次的干洗，熨平就可以挂到壁橱里了。

张明突然从衣服堆儿里扒出一件羽绒服。

“现在是冬天吗？你丫好歹找几件应季的啊，我这怎么卖？”

“你可以收起来，等降温了再拿出来卖。”老同学一笑，点起一根烟，“你也可以低价出售，这可是名牌，你就买个998吧。”

“998……”张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看行。”

张明把这件羽绒服挂起来，放到了一边。突然，有些凌乱的衣服堆儿露出一个天蓝色的衣服角。

“这件呢？这件事是什么情况？”张明拽着天蓝色的衣服角，拽出一件小吊带，“这件等天热了再拿出来卖？”

“这件款式多好啊。”老同学抖了抖烟灰，说，“不行你留着自穿。”

“滚犊子。”张明骂了一声，“你咋不给我找条裙子配？”

“裙子？有！”老同学熄灭了手里的烟头，突然一阵猛扒拉，翻出来一条红色的裙子。这条裙子挺长，裙子是纯棉布料，没有任何花纹，整体来说非常简洁，看着像是小文青会喜欢的风格。但是张明蹙眉盯着这条裙子，突然感到一阵阴风从他的后脖颈处悠悠地吹过，他突然心生一种很奇怪的诡异感。

“别闹。”张明吞了吞唾沫，突然严肃地对老同学说，顿时没有了开玩笑的心情，“赶紧干活！”

“咋啦？不穿就不穿呗。”

老同学愣了愣，也闷闷地放下了手里的红裙子。两个人开始默默地给衣服分类。

2

张明打发走了老同学以后，时间又过去了大半个月。这天是周一，店里的生意有些清闲，于是张明就去了蛋糕房，给自己的女儿订了一个香喷喷的奶油蛋糕。

张明的女儿叫乐乐，今年上小学三年级，有的时候，张明看着女儿，心头会泛上一股心酸，他觉得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女儿了。张明有过一段非常短暂的婚姻，而这段保质期不到两年的婚姻，唯一留下的就是他的女儿乐乐。

早年张明没钱，但是好在乐乐一直非常懂事，从来不吵闹，也从来不要这个要那个，有的时候张明想要给乐乐买一些零食乐乐都会直摇头，这种超出年龄的懂事让人心疼，父女俩就这样一直相依为命着，张明也没有想过再找一个老婆。

好在他们现在生活水平已经上去了，现在乐乐想吃什么喝什么张明都会主动满足她，张明也在家里请了专职的住家保姆，专门伺候乐乐、洗衣服做饭，有的时候他生意忙住在店里，乐乐也有一个伴儿，至少不用害怕。这个保姆一直把乐乐照顾得非常好，可是这天，张明刚刚送走了老同学，保姆就给张明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张哥，乐乐她发高烧了！”保姆显得焦虑不已，“我现在和她在中心医院了，您快点来吧。”

“什么？”张明失色，赶紧关了店铺，开着车一脚油门就赶到医院去了。他找到了领着乐乐的保姆，两个人忙前忙后地开单子、领着乐乐抽血化验、开药，最后乐乐终于输上了液，小小的身体可怜兮兮地蜷缩在病床上。

张明舒了一口气，看着药液顺着输液管安静地流淌着，才发觉自己身上湿漉漉的，尤其是后背，已经汗水涔涔。

“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好好的人，怎么就突然生病了呢？”

“……张哥，乐乐从学校回来以后，就感到开始头晕恶心。”保姆开始说，“我一摸她的额头，发现滚烫得不得了，赶紧就叫了车，带她来了医院。”

“没事、你别急。”张明只好进行安慰，“乐乐是不是在学校被同学传染感冒了？”

“应该不是。”保姆说，“乐乐今天放学的时候还好好的。”

“那是怎么回事？乐乐放学以后还去了什么地方吗？”

“张哥……”保姆犹豫了一下，还是嗫嚅道，“乐乐放学以后，看到我房间里的那条红裙子，非吵着要穿，我就给她试了一下……她刚穿上，就感到不舒服。”

“那条红裙子？哪条红裙子？”张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但是保姆比划了一下，他骤然想起来，正是那条红裙子。

那条红裙子是他的老同学带给他的，因为裙子给他的感觉实在过于不好，最后犹豫再三，还是选择把它给扔掉。他在扔裙子的时候，正好被来店里送乐乐的保姆看到了。当时保姆惊喜而遗憾地叫出了声音，连连追问张明为什么要扔这条裙子。

张明寻思着，总不能说自己害怕这条裙子吧，所以他就干脆做了个顺水人情，送给了保姆。而他衷心希望，保姆能把这条裙子带回她自己的家里，并且这条裙子永远也不要再出现在他的面前。但是没想到，这条裙子兜兜转转，竟然被自己的女儿乐乐给穿上了。

张明擦了擦额上的白毛汗，吞了口唾沫。

“你现在就回家，把那条裙子扔掉，远一点，越远越好。”张明的声音非常低沉，“你现在就回家去，扔裙子！”

“啊？是、是！”保姆被张明严肃的语气吓到了，不由得点了点头，连声允诺，“我现在就去，乐乐就麻烦您看着了。”

张明沉默着点头，他盯着保姆远去，躺在床上的乐乐却突然出了声。

“爸爸，”乐乐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用天真的声音缓缓地说道，“我、想、喝、粥。”

3

一个人的健康可以从食欲上看出来，乐乐有了食欲，张明多少也放下了心，他忙不迭点头。他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天色阴沉黑暗，虽然天已经黑了，但是现在还属于用餐高峰期，应该还有不少饭店开门。于是他简单地叮嘱了乐乐几句，又调整了一下输液管的输液速度，就离开了病房。

距离市中心医院不远处，就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粥店，有出售各种口味的粥，其它的配菜也是种类齐全而又丰富，非常适合身体虚弱的病人食用。张明直奔那家粥店，因为眼下正值下班的高峰期，所以他没有开车，而是选择了通过步行的方式，一路急匆匆地走了过去。

“嘿！老张！”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叫住了他，张明扭头一看，竟然是老同学。

“真巧呐，你怎么在这里？”老同学亲切地问道，“吃饭了吗？”

“嗐，别提了，我女儿病了。”张明毫无心思地弱弱寒暄着，“想喝粥，去给她买粥。”

“哪家医院啊？”老同学整理出一副同情加关心的神情，“我跟你去看看她吧？”

张明看着老同学，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他把老同学拉到一边，远离了来往的人群，低声道：“我问你，你那些外贸的衣服……”张明顿了顿，“你还记得上次那条红裙子吗？”

“红裙子？”老同学顿了一下，突然反应了过来，“怎么了？”

“我怀疑……”张明低声道，“乐乐就是穿了那条裙子才生病的。”

老同学愣了愣。

“你傻啊你，你怎么让孩子穿那种衣服？”

“我没想，是孩子自己穿的。”张明赶紧说，“你还记得那条裙子是从什么地方弄的吗？”

“我在医院外面捡的。”老同学很诚实，“在医院外面，有一个专门回收旧衣服的小回收站，堆满了衣服，只要有门路就可以进、进去……”

张明啧了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但是，老同学突然结结巴巴地停下话头，他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满脸惊骇样。

“老张……那个……你看那个是不是乐乐？”

张明扭头一看，发现什么都没有。

“刚才！有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女人！”老同学指着马路对面、十字路口的拐角处叫道，“她领着乐乐走了！”

张明愣了愣，顾不上多问了，和老同学拔腿就追，但是来往的车流非常多，眼下又正值红灯，车子堵得非常厉害，他们费劲地从车与车之间的缝隙中钻了过去，紧赶慢赶地一溜烟追到了马路对面，来到了十字路口拐角的地方，却发现什么都没有了。

4

张明做梦也没有想到，乐乐失踪了。

十几年以来，这一对父女一直相依为命，乐乐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支柱，也是工作和生活的动力，眼下，乐乐却不见了。张明在自己家的厕所里抱头痛哭了一场，直到保姆过来敲门，递给他一杯温开水，让他缓一缓。

“我叫你把红裙子扔了，你扔哪里去了？”张明虚弱无力地问道。

“我确实扔掉了。”保姆说，“当时我真的觉得那裙子挺好的，就这么被处理焚烧了怪可惜的，所以我就放在了垃圾箱上面，如果有想要的人可以捡走。”

这个时候，电话铃突然响了，张明一接电话，警察发现是有了新的线索，找到了新的证人。

之前派出所特地调取了医院以及附近的摄像头，发现乐乐竟然是一个人离开的医院，她一个小女孩犹如中了邪一样，兀自走在街道上、去了那个十字路口、一路沿着西边走去，最后上了一辆出租车。

警察已经找到了那辆出租车的车主，据车主回忆，那天晚上确实有一个小女孩上了车，她要求去城东头的一个商城，他也好好地按照要求把女孩带去了那个商城。虽然一个小女孩自己要求去城市另一头的商城有点奇怪，但是用车主的话来说，就是“有钱谁不赚嘛”。

这是一个新的线索。警察带着张明他们就直接赶去了那个商城。A城的城东头确实有这么一个商城，不算很繁华，但是也有一定的人流量。警察带着他们做了调查走访、还调出了商城的摄像头，发现乐乐一个人蜷缩在商城的四楼的紧急通道，竟然生生地在那里过了两天。第三天，她自己逛遍了商城二楼的女装店，随后从商城的南门走了出去，整个人显得非常平静。

警察一路调查，沿着断断续续的线索追查过去，最后终于停下来。乐乐一个小女孩，在几天内几乎走遍了整座城市。

当天晚上，老同学来看望张明，是保姆给他开的门，因为张明正躺在沙发上，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老同学尝试着询问了白天发生的事，可是听到张明虚弱地叙述“乐乐走遍了那个商城的女装店”后，他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复杂的神情，欲言又止。

“怎么了？”张明感觉不对劲儿，就问道。

“乐乐去的那个商城，二楼的女装店我都认识。”老同学说，“有不少都不太干净，很多都是国外的垃圾，都是只卖孤品的外贸。”

“这件事和外贸有关？”张明突然坐直了身体，凑近老同学低声道，“你说……你说，乐乐这副样子像不像是中邪了？”

“真的像！”老同学连连点头。

“保姆跟我说，乐乐穿上了那件红裙子以后就发烧了，这不就是中邪了吗？”张明一下子激动起来说，“随后我叫保姆把红裙子扔掉，但保姆告诉我，她觉得裙子好看，就没舍得扔进垃圾桶里，她只是把衣服放在了垃圾箱上，如果有人愿意捡走，随时都可以捡走！”

“然后，有人捡起了这件裙子，说不定就送到了回收站里，最后变成了某家外贸服装店里的商品！”老同学也激动起来，“乐乐是在找这件裙子！”

两个人激动得面面相觑，双手互握，但是二人都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最后，老同学给张明想了一个办法：调查全市所有的外贸服装店，尤其是全店只卖孤品的外贸服装店，这些衣服里指不定就会有那件红裙子。而如果他们拿到了这红裙子，乐乐就一定会回来。

他们只有两个人，人手肯定不够，而警察们有自己的调查方式，应该不会相信他们的异想天开，所以张明就只有关了店，领着老同学和保姆，还有店里的服务员，兵分几路，一家一家地找过来。

可是，一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一周过去了，全市所有的服装店、女装店、童装店，甚至是男装店都被他们翻了一遍，压根就没有红裙子。

张明一开始满怀希望，但是后来就开始变成了绝望，想在一座城市寻找一条裙子，这是怎么可能的事？

这天晚上，张明偶然路过一个菜市场，整个人突然机灵一动，身体开始莫名其妙地发抖。这是一种熟悉的诡异感，于是他赶紧在四周找了起来，他心里的慌张似乎在诉说着什么，有什么、一定有什么——

不远处，有一个卖菜的老婆婆。她的摊子摆着一摞土豆、一些稀稀疏疏的豆角，还有几颗看上去非常不新鲜的卷心菜，看上去就要收摊了。

张明默默地走了过去，蹲了下去。老婆婆看着张明，慢慢地咧开嘴，露出一个微笑。

“要土豆吗？”

这些菜下面垫着的是一块被剪裁的红布。

5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张明每天都在脑海里寻思着所发生的事情，他的脑子很乱，他不能思考任何事情，直到有一天，他收到了一个包裹。

包裹的地址是来自国外，是老同学的同学寄来的，这位老同学的同学和他们是一伙的，专门负责收集衣服、清洗衣服，最后再把衣服装包寄过来。

张明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默默地拆开了这个包裹。里面的衣服一如既往，收拾收拾都可以挂到店里卖，张明拨弄了一下衣服，突然看到一件有些熟悉的衣服，张明把衣服拿起来的那一刹那，整个人魂飞魄散，半天都没能发出本应该有的嚎叫。

这是乐乐失踪时穿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