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70后法官听到90后当事人说：“法官，你比人工智能懂我”

人工智能法官当事人听到

转自：上观新闻

我是一名70后法官，进入法院三十载，从懵懂少年到别人眼里的“资深法官”，大家口中的“阮老师”。这30年间，法律不断更新，信息技术加速迭代，我办理过鸡毛蒜皮的家事案件，也经手过标的上亿元的大案要案。我有过犹豫和彷徨，但却从未怀疑和退缩。

2022年，在一起建筑设备租赁合同纠纷案中，我经历了一场90后 “人工智能”和70后“马锡五审判方式”的“battle”，一句“法官，你比人工智能懂我”让我再一次感受了法官独有的成就感，也让我收获了全国法院新时代践行马锡五审判方式一等奖案例。

一个案子

“法官，我就是一个中间帮忙的。当初原告和奇奇公司做钢管租赁生意，为了有个可靠的公司做担保，原告可是求了我们董事长老半天啊！恳求与我们工程总包方签约，实际租金还是由奇奇公司来付。现在怎么起诉我们公司，还把我们公司账户封了呢？！”这边，被告公司代理员工愤愤不平道。

“法官，不瞒你说，我请教过专业人士，也在人工智能问答软件上咨询过，被告是合同相对方，按照法律规定……被告就应该按照合同约定付款。”那边，原告公司代理人小张胸有成竹。

“我们又没用过你们的钢管，除了这一张书面合同，你们还有什么证据证明？你们向我们履行了交付义务吗？租赁钢管有我们的人签收吗？是我们与你们结算的吗？”被告代理员工一连抛出了几个问题。

“奇奇公司是你们的分包方，设备虽是他用的，可已付租金135万都是你们付的！”原告代理人立马接招。

这是案件的第一次证据交换，一个建筑设备租赁合同纠纷：建筑设备出租方（原告）与建设工程总包方（被告）签订了租赁合同，这些设备实际由分包方（奇奇公司）使用。合同到期后，合同签约方和实际使用方均未支付租赁费用，并且部分设备已经毁损灭失。

走完整场证据交换庭审流程，窗外的天已经黑了，云翳压得很低，仿佛随时便要上来一场风雨。

四个案子？？

不久后，案子迎来了庭审。正式开庭前，一位案外人对我诉起了苦：“法官，原告本案中起诉的部分建筑设备是我们东东公司租给被告的，我在工程所在地江苏那边的法院起诉了，你们这个诉讼我也要参加！”今天的“不速之客”东东公司老板激动地说道。

“法官，我问过人工智能咨询软件，嗯……东东公司这个案子……应该？可能？不属于咱们法院管辖，不能放在一起审理的，我跟他之间是合作关系，对外应由我们主张权利”，原告代理人小张回应道。

“欸，你这什么智能咨询软件有没有说这事儿我也要担责吗？你给我也瞅瞅！”另一边冒出来的奇奇公司（实际钢管租赁使用人）老板也有些紧张起来。

情况变得复杂起来。东东公司在同时期也向工地出租了一批同类型的建筑设备给奇奇公司，发料单和回库单抬头虽然是原告的，但这些原始凭证却都在东东公司手上。因此，东东公司要求作为有独立请求权的第三人参加诉讼，这使得原告、被告和奇奇公司之间本就混乱的账目愈加扑朔。

详细听取了各方意见，我理出了头绪，这其中实际上牵涉了四个案件：原告和被告的建筑设备租赁合同纠纷（本案已诉）、东东公司和被告的建筑设备租赁合同纠纷（他案已诉）、被告和奇奇公司的建设工程合同纠纷（待诉）、原告和东东公司的合作协议税款承担纠纷（待诉）。

原告的代理人小张，是原告公司老板的儿子，90后、年轻人，不久前才从互联网大厂跳槽，接续家族产业，对时兴的科技应用颇有研究。

“你老是提到人工智能。那人工智能，能帮我解决一个问题吗？”休庭中我与他闲聊了一句，只见他熟稔地输入我的问题。

请问，法官会被人工智能代替吗？

暂时不会。

为什么？

一、他的工资还没有智能软件的运维成本高；二、逻辑思维推导的结果尚无法保证人类的价值取向判断；三、目前为止，人工智能无法判断人类的情理法交融平衡问题。

一个方案

案件事实需审理查明，追加奇奇公司为第三人才能拨云见雾，才能水落石出。准许东东公司作为有独立请求权的第三人（相当于原告）参加诉讼，才可能一揽子解决纷争。

“师父，不是一案一法律关系吗，怎么允许东东公司的申请，我们是不是自找麻烦”，助理小赵挠着头说。

“分案处理或许是张安全牌，但对这个案件的当事人而言，一揽子解决纠纷才是最优的司法路径。”我解释道。

于是，我们还是选择追加了两当事人，也向被告代理人耐心作了释明工作：“很理解被告公司的想法，从老百姓的情理评判角度讲，公司是为了促成租赁业务而代奇奇公司去签字，完全是一番好意，原告反而要求您担责，有点说不过去。但是在法律上，你公司是一个商事主体，签了这个合同就要守信用，承担起合同义务……”

为解除被告代理人的顾虑，我又当场电话联系了被告老总，明法释理，取得他的支持。

几度沟通下来，原、被告、第三人充分地向我表达了他们的意见，也逐渐理解了法理上的是非曲直，并相约三日后到公司对账。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

经过对案情的抽丝剥茧、通盘考虑和对账情况，我提出了初步的一揽子调处方案，并逐条逐项地征求各方意见。几经波折，最终达成调解协议，由被告分期支付原告和东东公司租金，赔偿不能返还租赁物的损失，若按期支付，还免除违约金，支付第一笔租金后解除对被告的财产保全措施。调解笔录还确认了被告有权在与奇奇公司工程款结算中直接抵扣，原告与东东公司的税款双方协商解决。

最终原、被告、东东公司之间的纠纷得以高效圆满解决，东东公司也主动撤回了他案的起诉，被告和奇奇公司的纠纷、原告和东东公司的税金矛盾更是化解在萌芽状态。

四张笑脸

三个月过去，日子还像陀螺打转，新的案卷已经翻开，我平静地等待着新的当事人入庭，进来的却是熟悉的他们。